新学校


— 接上文 —


沧水其实离月塘村并不远,大概只有二三十里地,坐老萧的吉普车只需半个小时就能到达。沿着村中央群英河边的沙石路一路往西,顺势而上,穿过几座山谷,跨过几个村庄,再顺着一条柏油路走到头就到了。

对于我这样在闭塞的月塘村里长大的人来说,沧水真的算得上是个热闹的所在。这里整天都是车水马龙,行人如织,一派繁忙景象。不管你愿不愿意看到,满世界都是冒着黑烟轰隆隆作响的各种汽车,其中以车厢长得不能再长,车轮子多得像蜈蚣腿一样的载重车为主,那些车的厢板一律都是乌黑的,一路晃晃悠悠,哗啦啦作响,要是遇上什么缓冲带,那车厢板从里到外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,连脚下的地面,路边的房子,贴车而过的行人,都跟着不停颤抖。开车的司机大都光着膀子,趴在方向盘上的时候一般还叼着根烟,他们跳下车来,冲着车轮子撒尿,横骑着木头椅子跟路边小店的老板大声喊话,三五个人挤在一起,骂骂咧咧地吃盒饭。进城的车一溜儿跑得疯快,数不清的轮子卷起满街的尘土;出城的车一律闷声闷气,打着响鼻,爬坡时艰难地喘气,走过的地方地动山摇。

我的新家,就在进入沧水后的第一个坡道口,大马路在这里起了个褶,那个陡坡就像一条天然的限速带,让进出沧水的车都走得小心毅毅。马路的对面是一座黑乎乎的煤山,地底下的煤被一铲铲挖出来,经年累月,便在这里堆集成山。

我的家,在路南边一幢红砖房子的二楼,是由两间筒子房和一个小仓房连起来的,大筒子房是客厅,从南端的楼梯上楼,沿着走廊往西走到头,推开门就是,小筒子房是卧房,归阿爸阿妈所有,里面除了一张相对大一点的床,还有一个大衣柜和一个五斗厨,另一个仓房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张桌子,桌子上摆着一个可以随便扭转摆头的台灯,那里原本是萧骁的房间。我进入这个小房间前,老萧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,把里面的小床拆成了一堆木板。站在一边的萧骁面色发黑,双手不住停地插着头发。

“我的床啊。”萧骁明显在抗议。

“什么你的我的,以后,这个屋子就是你们姐弟俩的。”老萧一边忙活,一边跟萧骁说,根本不在乎萧骁的态度。

萧骁嘴巴气乎乎地鼓起来,像只愤怒的青蛙。等老萧把从矿上搬回来一张两层的铁架子床成功塞进那个小房间,再把萧骁的被子往上铺搁时,萧骁鼓起的嘴巴迅速地瘪下来,尖锐地大叫,声音像铁勺划过玻璃:“不,绝不,我才不睡那么高,掉下来要摔死的。”

“你是男孩,应该睡上面。”老萧手上的动作只略微顿了一顿,便又继续铺床。

“不行,我怕高,我真的怕高,怎么回事,这是我的地方。”萧骁一个跨步,从小梯子爬到上铺,严严实实地挡在老萧面前,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。

我抬起头看了看在床头与老萧对峙的萧骁,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坚定,容不得半点商量。老萧也是满脸的不悦,矛盾在这一刻变得似乎无法调和。

我飞跑着奔出了小屋,拼尽我的那点小力气,把搁在走廊上的一大编织袋行装,包括我的衣服和外婆为我缝的花被子,一股脑拖进房间里来,然后以惊人的力气,将那只大袋子高高举起,踮起脚跟,奋力一扔,扔到了上铺。把还在铺上僵持的萧骁吓得往墙边一闪,留下老萧在原地一脸愕然。

问题就这么解决了,看起来似乎并不难,老萧和萧骁都固执坚持着的关于谁睡上下铺的分歧,在我的眼里根本就算不了什么,睡在哪里不是睡在床上呢。

“看看你姐姐,真有姐姐的样子。”老萧指着萧骁说。

萧骁皱了皱鼻子,苦着脸从床上爬下来,嘴里嘟嘟嚷嚷的,不知道说了句什么。

我和萧骁并没有因此发生争执,但我和他的分歧却一直存在,他可能一直认为我的到来侵占了他的什么东西,他不习惯自己的生活里突然多了一个人。

很快,我和萧骁就一起到矿山子弟学校去读书,同一个年级,也许是老萧的故意安排,分班的时候,我和萧骁竟然不在一个班。

矿山子弟学校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,一大栋砖房围成一圈,中间是一个硕大的沙石操场。刚进到学校,人来人往的校舍走廊,吵吵嚷嚷的学生老师,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而新鲜的。

每天早上,我和萧骁一起吃完饭,背着款式相同,但颜色不同的书包一起出门。他的书包是黄色的,上面画着一只大眼睛的叫不出名字的猫,萧骁很喜欢这只猫。我的书包上是一个穿着漂亮裙子的小女孩,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丰富多彩的颜色,喜欢得不得了。这个书包跟我在月塘时背的不分男女的布口袋,简直不可同日而语。

我把上学当作一种全新生活的开始,相对于狭窄的房间,狭窄的楼梯,我从进到学校的第一天起,就被这里的大氛围所吸引,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,到底还是沧水好,这光鲜亮丽的衣服,这人来人往的操场,都不是月塘村的小学可以比拟的。

但学校给我的新鲜感只是一种表象,不到两天时间,我便发现,这个学校里的事情跟我想象的真不太一样,很多都超出了我在月塘村小学读书的经验。

首先,我在这里没有朋友。这一点,我跟萧骁有很大的区别。

萧骁在这里如鱼得水,他有很多朋友,几乎整个年级,连同我们班的同学,有一多半都是他认识的。上学路上,只要碰上熟悉的人,萧骁总是飞跑着追过去,很快就加入他们的聊天中,而我则只能冷冷地跟在后面,有时候,我甚至主动落下一段距离,好让萧骁在别人的群体里显得稍微自然一些。

有一次,我听到前面有人在问萧骁:“后面那个土妞是谁啊?”

“我姐。”萧骁有点难为情地说。

“真土。”前面的人又说。

“刚从乡下过来的。”萧骁解释说。

“是你亲姐吗?”

“我也不知道,反正我妈是这么说。”萧骁仍是一脸难为情。

我没有心思去理会别人尖酸刻薄的嘲讽,因为课堂上的麻烦就已经让我自顾不暇。老萧把我交到班主任杨老师手里时,还陪着小心地交代一句:“阿珞刚从乡下来,不太懂规矩,老师要多关照啊。”

杨老师呵呵一笑,没有答应,也没有拒绝,便把我推到了教室中间的一个空桌椅上。

— 未完待续 —


★ 本文内容节选自《沧水谣

谢淼焱 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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